■姚化勤
哈,我來到了天街!一個73歲的老翁,在2025年7月7日,竟和大孫女同時,且先于兒子他們幾個年輕人登上了泰山。腳下的路已成“街”,雖然仍坎坷不平,前邊不遠處還有臺階,但再不用扶著欄桿一寸一寸往前挪了。回望身后,刀削般的山峰間,一條小徑長梯似的掛在天街下——這就是以陡峭聞名的十八盤。一眼望不到底的游人,仍一個挨著一個,奮力向上攀爬……
十八盤從有“天界入口”之稱的南天門算起,到天街的臺階多達1600余級。且不說此前從小紅門起步,經中天門蜿蜒而上的十里山路,單是這近乎垂直的臺階,年輕人上來也要氣喘吁吁,而我并未感到多么吃力,甚至沒覺得腰酸腿疼,便和他們一樣站在了天街的大門口。向前一步,便是人們所說的“天堂”。
是誰給了我這么大的力量?
不禁想起塞繆爾·厄爾曼《年輕》中的話:“年輕只是心靈中的一種狀態。”“歲月可以在皮膚上留下皺紋,卻無法為靈魂刻上一絲痕跡。”“無論是60歲還是16歲,每個人都會被未來所吸引,都會對人生競爭中的歡樂懷著孩子般無窮無盡的渴望。”
的確如此。盡管年逾古稀,但我的心態未老。一個月前向兒子提出游泰山;今天為看風景,堅持不坐纜車;此刻,和14歲的孫女一同抵達山頂,即將邁入憧憬已久的“天堂”時,真如返老還童,內心充滿孩子般的歡樂與渴望。
然而,站在天街入口處才發現,“天堂”并非想象中那樣祥云繚繞、富麗堂皇。舉目望去,不見瓊樓玉宇,難覓神仙蹤影,只有幾座青磚黛瓦的古樓矗立著。剛上來的年輕人進出其間,買香腸、面包、礦泉水……看來,這些樓閣與山下商店并無二致。
莫非這里只是“天堂”的郊野?這次來泰山,我不全為賞景,內心還藏著兩個渴望——渴望泰山之神教我清靜無為、凈化靈魂之法;渴望玉皇賜予子孫智慧與安康。于是,我們向更高處的碧霞祠和玉皇頂走去。
剛近碧霞祠,一陣急雨至,片刻又悄然離去。許是為了洗亮我們的眼睛。雨歇時,留下團團濃霧。
于是,一處真正的仙境展現在我們眼前。山門、正殿、鐘鼓樓……全籠罩在霧中,海市蜃樓般明滅隱現。從玉皇頂下來的游客說,這些殿頂的琉璃瓦或綠或金,也在霧中若隱若現。碧霞元君的仙居,果真如天上宮闕,金碧輝煌而又縹緲似幻、纖塵不染。
這不染紅塵的仙宮,恰是紅塵男女祈福的熱地,人人臉上寫著“滿足”,我也滿足地笑了。在女神面前,我忽然想起她的另一個稱謂——泰山老母,心頭一暖,仿佛回到母親的懷抱。祈福時,依稀聽見她的叮嚀:“記住,求誰都不如求己。記住,‘靜以修身,儉以養德’,不逐熱鬧,不慕榮華,清心寡欲,便是悟道,便能知足常樂……”她眸中似有清泉,欲洗凈我心中積垢。
玉皇廟位于泰山極頂,昔秦皇漢武封禪之地。廟里廟外人頭攢動,上香也需排隊。等候時,孫女引用《曹劌論戰》中的話提醒我:“小信未孚,神弗福也。”是啊,古人尚知僅靠焚香供奉難得神佑,今人更應明白:唯修德勤學,方能心想事成。于是我們未多停留,只在門前合影,便轉身往孔廟走去。
孔廟與兩座神廟迥然不同。山門對聯寫道:“仰之彌高,鉆之彌堅,可以語上也;出乎其類,拔乎其萃,宜若登天然。”這分明是在贊美泰山與孔子,哪有丁點兒“神”味!院內孔子摩崖石像旁的對聯更直白:“泰岳為尊唯一人敢配,孔丘固圣共千岫同瞻。”泰山因拔萃于群岳而“獨尊”,孔子何以“至圣”?大殿門聯給出答案:“詩書禮樂,崇百王法度;仁義忠信,設萬世綱紀。”原來,是他創立的儒家學說為華夏立規設紀,維系文明綿延,才贏得后世千秋景仰。
儒學深廣,需回家后潛心學習,而孔子“望吳圣跡”就在廟前的懸崖邊,登高望遠之機豈容錯過?我們向殿內的孔子及顏回、子思、孟子、曾子鞠躬后,來到至圣先師當年“登泰山而小天下”的地方。
同樣面南遠眺,只見雨后群山間云霧蒸騰,峰巔如蒙白紗,似含羞少女半掩容顏,令人想起“無風云出岫”的詩句,想起杜甫“一覽眾山小”的豪情,一種“山登絕頂我為峰”的豪邁油然而生。
可我眼中“小”的唯有山,體會不出先師“小天下”的境界。看來,若無孔子的眼光與胸襟,即便立于同一處,也望不見他所見的風景。于是,我對孫女說:“孩子,學習再緊張,也要讀讀《論語》,了解孔子關于天下、人生與社會治理的觀念和做法。或許有一天,你再來這兒眺望,會覺得天下真的變小了——小到可以裝進心里。”
孫女會意點頭。
這次游泰山,雖然沒去觀日亭、觀河亭,不曾看到旭日東升、黃河奔涌,但下山時我們祖孫都感到大有收獲,開心地笑了。